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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與記憶的慢板

 

 / 陳玟妤

 

        為了營造想像中的畫面,使色彩同時輕透卻又飽和、富有層次,在學時就讀水墨組的葉仁焜開始自學膠彩,深入研究結合水墨與膠彩的創作方式,並發展出「關於這城市的氣味」、「崩解的信仰」、「星星、花火與理想生活」等多個描繪人之情感與狀態的系列創作。葉仁焜的作品以隱晦、詩意的方式,傳達生活中的思想與感受,始終貫穿著惆悵的基調。膠彩的使用放慢敘事與傳遞的節奏,凝滯了時空記憶,畫中景象看似自然,實則是通過擬造、拼湊、組合而成。對觀念與媒材表現的探索,展現出葉仁焜創作中的當代特質。

Q:怎樣的創作需求促使你結合水墨與膠彩進行創作?你在結合這兩種傳統媒材時做了哪些轉化?

 

A:起初我的繪畫還是以傳統紙本水墨為主,進入北藝大後,我開始思考關於「創作」這件事情。我試圖描繪一幅想像中的畫面——希望它的色彩輕透,卻又同時飽和。考慮到紙張耐受度的限制,王怡然老師建議我試試膠彩,這便開啟了我結合水墨和膠彩創作的探索。

   從學習傳統水墨的重要文本《芥子園畫譜》中,我領會到水墨是由人解構或建構的符號堆疊而成的繪畫形式,水墨有非常多的「符號」。因此在結合水墨和膠彩時,我也在創作中建立起一套符號體系,像是使用結實的短線條去勾勒建築物的形體,表示描繪的空間並非真實建築,而是組合成的景象。或在描繪無人場景時,我簡化草叢的形態,以一種海浪般的符號來象徵「植物」,體現建築本體即便荒廢卻又未曾消失。至於膠彩部分,常將天空的顏色設定為深藍色階,那是在白日與夜晚交接之時天空的顏色,我以這樣一天之中較為曖昧不明的狀態、時空,回應畫中擬造的建築空間。隨著創作中膠彩使用比例的提升,水墨亦轉以更為原始的概念,如符號、墨的灰階、山水佈局等形式,保留在我的創作語彙中。

 

Q:早期的創作為何選擇圍繞「城市的無人風景」為主題展開?當中出現的動物角色象徵著什麼?

 

A:過去我容易在同一幅畫中置入過多的訊息,因此我嘗試轉換策略,用多幅作品去呈現同一主題,故選擇了以「城市的無人風景」去發展一系列創作,透過建築展現的空間與人之間的關係,探討不同的情感與意念。

   隨著系列的開展,我也會借助對動物的了解與想像,表現城市中人的情感和姿態,比如用長頸鹿的意象,描述去到不屬於原本生活環境時人的存在狀態。長頸鹿是來自外地的生物,但其花色具裝飾性,如同城市建築的裝飾,既隱沒於城市卻又不屬於城市。而「鹿」的性格敏感,易受驚嚇,警覺性高,移動的姿態又較其他動物輕巧,我便把「鹿」比作人在面對記憶時產生的感受——人可能會因為看到某些事物,聯想到另一些曾經發生過的事……,這些聯想無論好壞,都如鹿一般,是突然跳進思緒之中的,可能引發人們對於記憶中相似環境警惕或想躲藏、帶有保護色的心理狀態。

 

Q:近年你繪畫的主題從對城市建築的描繪轉向對自然空間的呈現,背後是否有什麼故事?

 

A:我在2016年後就不再繼續發展城市的無人風景系列了,原因是身體出了些問題,手部容易發抖、無法繪製直線。我開始思考新的創作面相而轉畫比較多剛硬的自然元素,例如岩石、自然物,如此即便筆觸稍有誤差,仍能呈現出自然的肌理效果。我也更深入地研究繪畫媒材,如近期發展的花火系列,其基底材質、技法都是這段時期摸索出來的。

  接續「城市的無人風景」系列後出現的是「崩解的信仰」系列,以及探討快速消逝的時間的「星星、花火與理想生活」系列。在「理想生活」系列中,我捕捉了〈下雨的時候〉、〈散步的時候〉、〈風吹的時候〉等在生活中讓人產生美好感受的短暫片刻,有時這些作品也是我的願望清單,比如我畫〈爬雪山的時候〉,但我未曾見過下雪的山景。我在〈游泳的時候〉中描繪於山林中裸泳的場景,這在之後也真的實現了。但即使作品多了一些色彩,這些繽紛感也是我刻意營造而來的,本質上,它們仍是很快便會消逝的場景。在時間片刻消逝之後,人又回到了一貫的惆悵之中。

 

Q:在創作中描繪人的狀態與情感,對你而言有怎樣的意義?

 

A:創作記錄了我在生活當下遇到的事情、我的所思所想。我總是有很多事情想說,但又不願意直接地說,因此我會再將它們轉換很多層,成為最終呈現在畫布上的樣態。或許在直觀、快速講述一件事情的時候,經常只能觸碰到事情、情緒的表面,如快速播報的社會新聞,可能過2、3年就會被人遺忘、失去共鳴,但我認為我的作品在時間沉澱後仍然能傳遞、討論這些感受。也因為膠彩本身是一種繁複又「慢」的媒材,須等一層乾去,才能疊上下一層,這樣的操作條件更放慢了我表達的速度。有時,我彷彿藉此刻意將短暫的時光凝結起來。

 

Q:創作「星星、花火與理想生活」系列時,為何想邀請作家鄧九雲撰寫文本,以文字搭配圖像的方式呈現作品?

 

A:其實一開始,我是想邀請一位小說或散文創作者幫我撰寫展覽介紹。朋友向我介紹鄧九雲後,我閱讀了九雲的作品《女兒房》,書中描寫許多單篇的生活小事,這使我萌生了關於合作的其他構想:由於每個人看畫的速度不同,有些人看畫的速度特別快,我希望在作品旁加上文字故事、說故事的語音,拉長觀者在畫前駐足的時間。這多停留的2分鐘,能讓人產生非常不同的感覺。我在展覽前和九雲討論創作的題目,交由九雲去寫故事,有時我的畫還沒完成,她的文字已經先寫出來了。兩人創作速度上的不一,使互文之間產生落差的美感,有時她描寫的一些情緒,恰恰非常貼近我畫面想傳達的訊息。

 

Q:你作品所呈現的畫面與真實世界場景之間是怎樣的關係?

 

A:我作品呈現的是「拼接」的空間,通常是由現實世界的影像解構後,再加以組合的景象。平時我會不斷拍攝周圍景物、瀏覽Instagram、Flickr等平台,累積的影像便成為我創作時的素材庫。像是〈月夜〉中的樹景,有些是我於白天拍攝,作畫時再去呈現夜晚時樹的樣貌而來,我也會從圖片庫中找尋元素,拼湊想像的場景。我曾想過直接畫出印象中的景物,但這往往不似根據照片來描繪場景那般自然。有趣的是,這樣的創作模式和我喜歡觀看的日式庭園倒有些相像。日式庭園透過人工而規矩的方式擬造自然環境,其中的石頭、樹都經過刻意修剪、排列。在創作時,我使用的也是精心挑選和處理過的不自然元素,來組合出看似自然的環境。

 

Q:膠彩進入你的生命,為你帶來了什麼收穫?

 

A:即使到現在,我仍在探索媒材表現的實驗中前進。繪畫漫長的過程難免會令人感到有些枯燥,但膠彩常常能帶來一些趣味,比如操作失誤可能因此產生一些更特別的視覺可能。我也一直告訴我的學生們,不要認為「畫壞」就代表作品「壞了」,反而可以去思考如何能讓畫面變得合理。膠彩也讓我遇見許多有趣的人,像是找到鄧九雲和我合作,我仍然會和周遭同樣在畫畫的友人交流繪畫技巧,從中獲得靈感的火花。雖然這許多的趣味、故事都是意外,但就如同膠彩,對我來說它本身也是插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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